三秒钟后,余醉收到一排流泪猫猫头。
每只猫脸上的眼泪条都不一样长,是在演示泪水流下来的全过程。
余醉给那一页小猫截图,保存到加密相册里,同时觉得弟弟的眼泪来得太过轻易。
这明明是他从小听到大的话。
陈乐酩的成长过程比其他小朋友艰难得多,也波折得多。
五岁被父母遗弃,六岁被哥哥遗弃,九岁长了脑瘤,眼睛失明,下肢瘫痪,小小年纪就做了开颅手术,术后一整年的时间,他都在复健。
病痛给他留下了难堪的后遗症——讲话快了会口齿不清,走路快了会变得跛脚。
余醉之所以那么着急出国,就是因为国外有最好的复健团队。
一开始复健做得并不顺利。
陈乐酩是个活泼小孩,没生病前他每天都跟只小猴子一样在山里上蹿下跳,讲话像豌豆射手似的叭叭叭个不停。
后来他发现自己跑起来的姿势很难看,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说得磕磕巴巴,出去玩总有小朋友叫他结巴、瘸狗,还学他走路和说话的样子。
以前有小朋友欺负他或者说他和他哥的坏话,他上去就是一拳把人打趴下。
现在人家指着他的鼻子骂,他也不反驳,只默默走开。
原本生机盎然的小树蔫嗒嗒地垂下枝芽,趴在哥哥肩头哭着问:“我是不是坏掉了?”
余醉告诉他:“没有坏,病都治好了。”
“病好了,但我没好。”
他不知道什么是后遗症,他只知道自己变得不好了,变得很笨很难看。
这种难看让他自卑。
自卑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换来无穷无尽的泪水。
复健那一整年他都在流泪。
哥哥的肩头如果是一片荒漠,也该被他的泪水浇成沃土了。
余醉从不在他哭泣时阻拦。
弟弟哭他就提供肩膀,哭抽抽了他就给拍拍后背。
等人哭够再把他从肩窝里挖出来,大手托住他湿漉漉的胖脸。
“小咪,你急什么呢?”
“想说什么一分钟说不好,就说十分钟,十分钟说不好,一整天也说好了,你明知道不管你说多久哥哥都会认真听的,不是吗?”
“可是别人不听,别人笑我。”
他坐在余醉膝盖上,低着个脑袋,努力憋着不再哭,憋得肩膀都抽抽了,瞧着更可怜。
“所以你更在乎别人是吗?”
余醉轻轻打一下他的手背。
“练习很久的话只需要说给珍惜你的人听,走路走得好了也只需要给珍惜你的人看,哥哥珍惜你的一切却并不被你看重,反而去看重那些不珍惜你的人?”
陈乐酩傻乎乎地瞪着眼睛,三两下就被绕进去了,瞬间觉得自己罪大恶极。
“没有不看重哥哥!最看重哥哥!我怕、我是怕、我怕我做得不好,给哥哥丢脸……”
余醉叹气,低下头来,高挺的鼻梁摩挲小孩子软趴趴的鼻尖:“kitty,我和你说些话,你可能还听不懂,但是要记牢,好吗?”
“嗯嗯。”
“在这个世界上,你是我唯一在乎的人。”
“我无条件地爱你、珍惜你,不是因为你聪明可爱才爱你,即便你笨拙怯懦不体面,也没关系。我希望当你老去的那天,你墓碑上镌刻的不是所谓光鲜的成就,而是长长的开心清单。”
他往弟弟的瓶子里精心放置那么多宝石,不是希望瓶子开出体面的花朵,而是希望瓶子变成风铃,微风吹过会发出调皮的笑声。
为此他掏空了心思。
他们家冰箱上贴着一张两米长的奖励表,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两百多条奖项。
完整说出十个字以上的句子奖励一百块,坚持跑步十分钟奖励一千块……自主读完一整本童话书奖励终极大奖。
为了拿到奖励,陈乐酩每天都“费尽心机”。
早上刚起床,他就跟在哥哥身后拍马屁。
“哥哥早上好!”
“哥哥今天好帅!”
“早饭吃米粉吗?哥哥连这么复杂的饭都会做了?真是不可思议!”
余醉忍着笑把米粉下进锅里,回头揪着他衣领把他提起来,放在手臂上,喂他喝牛奶。
奶还没进嘴呢他就闭眼吹:“哇!天下第一好喝!哥哥真厉害!”
“我厉害什么,这是牛的奶。”
“哥哥的奶肯定更好喝!”
“……”余醉没绷住,伸手掐住他的胖脸。
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掐,但被掐也不躲开,只是眨巴着眼睛看向哥哥,小眉头疑惑又可怜地拧着,似乎在问:我说话又不好了吗?
余醉立刻拿一大把红包塞他怀里:“没不好,听你说话很幸福。”
这句不是安慰。
听他说话确实是一种享受。
他腔调软软的,吐字慢吞吞,因为每说一个长句都要费好大一番力气,所以成功说出来后会非常骄傲,尾音都不自觉地上翘,让听的人也跟着心情变好。
余醉床头上放着一台老式收音机,还是他和弟弟住在小木屋里时花大价钱淘来的。
因为是他们家第一个高级电器,所以兄弟俩都很珍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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